心里一直记着两个不能忘记的女人，我和她俩原本非亲非故。
儿子半岁的时候，我们和父母分家另过了，儿子只能跟随他妈妈到学校生活了。上课自然不能抱着娃娃，但是儿子总得有人领，我们只好雇了学校附近的一个叫改琴的小姑娘看孩子，她当时十六七岁吧。
改琴身材瘦削，圈圈蛐蛐的头发黄黄的，一直梳不顺的样子，脸上有不多的几粒雀斑，好像吃烧饼时太马虎把黑芝麻粘在了脸上。改琴爱笑，话多，更爱娃娃，第一次到学校来，我们还在和她妈妈说有关事项，她已经抱着我儿子一溜烟到村子里浪去了，一直到电灯亮了才抱回来。
每天早上七点多改琴就到学校来抱上儿子到她家里玩，上午十点吃早饭的时候领回学校，十一点多再领到她家，后晌五点多再领回学校，这是我们和她父母的约定，每月二十五元的酬金。其实在改琴帮我们带儿子的一年多时间里，早饭时候儿子大多在改琴家，改琴的爸爸、妈妈、妹妹和弟弟，都把我儿子当成他家的娃娃一样，谁有空谁抱上玩，由于妻子的奶水少，儿子过了半岁就开始吃饭和泡馍，所以经常在改琴家吃早饭。那时候，我们两口子都是民办教师，两人的工资合起来也只有85元，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之外，还要付改琴的酬金，日子过得紧到不能再紧的地步了，捉襟见肘的确切含义就是我们当时生活的写真。
九十年代初期的农村生活还很困难，改琴看到我们的日子很窘迫，就以各种借口从中帮助我们，除了儿子经常在她家混早饭之外，还时常把自家种的蔬菜接济给我们，到了秋季之后，改琴说妻子一个人做饭太麻烦，还不如到她家一起吃算了，只不过家里多时候吃的是玉米面，只要不嫌弃就行。那个瘦小的女子以巧妙的语言和做法很周全地维护了我们脆弱的自尊心。
就是一月42元5角的工资，也经常拖欠，没有了工资就免不了缺吃少喝的断顿。改琴不时给我们拿来几个玉米面粑子，或者提来几斤玉米面，说是新磨的黄面，叫我们尝尝鲜，其实她是在巧妙地接济着我们，既不伤我们的自尊又断了我们拒绝的话语。改琴一家五口人，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却经常从他们的碗里匀出一部分接济我们，这种情分，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如此。有一天傍晚，我到妻的学校看儿子，看见儿子戴着一顶红绒布的新四军帽，很是好看，以为是妻做的，正要夸奖时，妻告诉我，帽子是改琴她妈做的，当时小娃娃很流行戴这种帽子，改琴她妈就用自己的钱买来红绒布，利用两个晚上的时间，做成了这顶很漂亮的帽子。那顶帽子的成本钱大概在两元钱左右，在一个猪娃子卖五六元钱的年代，两元钱在一个清贫的农家，算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啊！
儿子两岁的时候，妻又调到另一所学校任教，儿子也跟着转移了。到了新的学校，首先要做的就是寻找带儿子的保姆。由于新的学校在公路沿线，人们来钱的门路宽泛，25元钱几乎没有什么吸引力，托人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保姆。就在我们愁肠百结的时候，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找到妻的宿舍来了。这个女子就是霞霞，打小父母离异，她和爸爸一起生活，她是听校长说我们找带孩子的人，就找上门来了。霞霞的身材窈窕，留着长长的头发，用一条手绢扎着，红扑扑的圆脸，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明亮着。她一瞅见我儿子一下子就抱上了，奇怪的是一直怕生的儿子竟然对霞霞一点都不惧生，在她的挑逗下“咯咯”地笑着。
霞霞的父亲是个很老实的中年人，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寡言少语，烟瘾极大，卷一支大拇指粗的旱烟棒子，不多时间就吸完了，我想这大概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吧，一个男人把一个女娃娃从四五岁喂养到十八九岁，其间的酸楚不是外人所能体验到的。他也很爱娃娃，一见我们的儿子就爱不释手，满口应承了霞霞给我们带儿子的事情，当我说钱有点少的时候，他一下子涨红了脸：“不少了，不少了，钱么，多少能够呢！”
每天早上七点多，霞霞到学校把儿子领到她家玩或者抱上到村子里游走，吃过早饭领到学校一转又领走了，一直到下午五点多再领回学校，有时候妻忙于教务的时候，霞霞就陪着儿子在宿舍里玩。在霞霞带儿子的一年多时间里，早饭大多也是在她家吃的，她做饭的话，儿子就由她爸领着，她爸做饭的话她就领着儿子，饭熟了，就喂给儿子吃，两岁多的男娃，饭量已经不小了，一年多时间差不多吃了霞霞一半的口粮吧！
霞霞家河滩里有一块地，差不多有半亩地吧。因为能浇上水，霞霞的父亲就在那块地里栽植了包包菜（绿甘蓝），分早熟和晚熟两类。包包菜成熟了，每逢集日，霞霞她爸就会拉上架子车到马峡去卖菜，赶罢集回来，霞霞她爸总会给我们的儿子买些果丹皮或小饼干之类的零食，至于我们白吃人家的包包菜，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一年多之后，妻子又调任另一所学校，我们和霞霞父女分别了。
为生计忙碌，为工作奔波，虽然相距并不遥远，但是见到改琴和霞霞的机会并不多，再后来由于她们出嫁，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只是在熟人跟前打问到她们的一些消息：改琴后来到了一家县办工厂上班，最后厂子倒闭，她买断工龄之后，开了一家粮油店，生意很是不错，她的儿子都已经上中学了，前几天有了她的电话，联系了一下，她的笑声还是那样纯净甜美，说是到我儿子结婚的时候她要来吃酒席，我感到很欣慰，近二十年的时间，并没有疏远我们的情谊。上一周周日，参加一个聚会，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司机问我儿子的名字，我惊讶地认出司机竟然是霞霞！她完全是一个城市女性的打扮，洋气的恰到好处。她说先前开了一家小旅馆，经营了八九年又开始跑出租，她男人给一家私企老总开车，大女儿已经高中毕业，小女儿也上小学五年级了。偶然的巧遇令我们都很兴奋，约定在以后要经常联系，像亲戚那样勤走动。
改琴和霞霞是我们生活中一次美丽的相遇，两个乡村女子和她们家人的那份善良，不仅陪伴我们走过了那段艰难困苦的日子，还一直温暖着我们的心身，从艰难困苦走到今天的柳暗花明。现在她俩都过上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我从心底里为她俩高兴。